第六章

　　成绩出来的前一天，我坐在院子里背英语单词。 　　张正浩载着何月，王强载着另一个女生从我家门前经过。 　　看到我，两辆单车前后停下，何月故意扬声问：“毛二饼，我们要去补高中的课了，你去不去？” 　　王强夸张地大笑，“她考得上高中吗？瞧她那副猪样。” 　　“王强，你别这么说，毛二饼最近变化很大的。读书努力了，人也瘦了一圈。”何月轻轻地笑。 　　“有个屁用，猪就是猪，再努力也变不成人。”王强继续攻击。 　　张正浩从头到尾沉默。 　　我放下书本，拎起家门口的泔水桶，搅了搅，走到门口，咧嘴一笑，“让让，让让，我要喂猪了。” 　　说完，我举起水漂往他们头上身上泼过去，结结实实浇了全身，一个都没放过。 　　大夏天，猪食一发酵，不比茅坑威力小。 　　何月率先尖叫，大骂，结果汁水顺着她张开的嘴滑了进去，她立即趴在地上干呕，嗓子眼都要抠出来。 　　王强冲过来揍我，被我家大铁门挡住了，他想爬进来，我捡起地上的烧火棍，他抓哪我打哪，疼得王强嗷嗷惨叫。 　　“我家的泔水好吃吗？喜欢的话，我这还有，管饱。”我笑得乐不可支。 　　四个人在我这里讨不到便宜，一边口吐芬芳放狠话，一边赶紧跑回家洗澡去了。 　　“二饼！” 　　我扭头，毛富贵脸沉沉站在门口。 　　“你跟我进来。” 　　我大约知道他想说啥，丢下木棍回家。 　　“二饼，我跟你妈商量过了。家里用钱紧张，你大哥学费要钱，生活费也要钱，你今晚就收拾收拾，明天去找你堂叔吧。”他语气还算正常，端倪着我的脸色。 　　我皱皱眉，“中考成绩都没出来，你急什么？” 　　“跟你老子说话，你是什么态度？真以为参加中考就能考上一中了，就你？别想了！反正，我供你读完初中，算仁至义尽，以后就轮到你回报我们了。” 　　“回报个屁，老子现在是童工！”我不退让，毛富贵要敢逼我去洗头，我把这家的房顶都给掀了。 　　“毛二饼，你信不信我打死你！”毛富贵急赤白脸，左右巡视一圈，抄起衣架抽向我的小腿。 　　我防着他呢，往前一跳躲开了，和毛富贵在窄小的客厅里展开你追我赶的搏斗。 　　“吃老子的，喝老子的，还想做老子的老子！” 　　“明天必须进城洗头，不然老子打死你！” 　　行！洗头是吧？ 　　洗，我洗，必须满足你！ 　　我直奔卫生间，套上橡皮管，拧开水龙头，冲着毛富贵的地中海滋过去，边滋边狂笑，“你不是想洗头吗？过来，我给你洗！” 　　“喜欢吗？喜欢我天天给你洗！” 　　毛富贵大叫一声，扭头就跑，我不依不饶追到门口。 　　家里很快水漫金山，正混乱着，堂婶来了。 　　毛富贵躲到她身后，堂婶叉着腰大声呵斥，让我放下水管。 　　我翻了个白眼，关上水龙头，背着橡皮管走出去，挑衅地冲他们扬扬下巴。 　　毛富贵和堂婶同仇敌忾瞪着我。 　　“毛二饼，你一个女孩子，读书有啥用？纯粹浪费钱！我让你去我家店给客人洗头，那是照顾你们一家生活不容易，你要知好歹！” 　　“你要是个男孩子，想读书，这叫有上进心，可你就是个女孩儿，读再多也当不了皇帝！”堂婶一脸严厉的指责。 　　女孩？女孩怎么了！怎么就重男轻女呢？ 　　再说了，毛富贵也没皇位让我继承啊！ 　　“堂婶，你家要干的是正经生意，这头我就去洗了，可你家挣的钱太脏了，我嫌恶心！”我笑了笑，毫不留情地回怼。 　　堂婶脸色一青。 　　“你胡说什么？” 　　“我没胡说。你家的店，表面做着正经生意，实际上全是皮肉勾当。你最好是别惹我，不然小心我报警端了你老窝！”我威胁道。 　　上一辈子，堂婶的聚财淫窝就被我无意间给端了，因这事她和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。 　　我觉得吧，重演一遍也无所谓。 　　“小畜生，当心我撕了你嘴！”堂婶气到双眼猩红。她是要脸面的人，哪怕真做着龌龊勾当，也绝不允许别人当面说一句不是。 　　正这时，电话铃声响了起来，我离得最近，顺手接起来。 　　“喂，是毛二饼家吗？我是二饼的班主任，提前告诉你们个好消息，中考分数出来了，二饼的成绩，上个一中应该有点可能。” 　　听到第二句话，我就提前按下了免提，班主任的话，完整落入了毛富贵和堂婶的耳朵里。 　　我问好各科分数，和老师道了谢，然后挂掉电话。抬头重新看向他们时，嘴角已挂上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。 　　当年的考题我的确忘了。 　　可我并不是初学者，曾经学过的东西，反复背诵过的文章、单词、公式，并未真正剥离记忆。 　　只要再度接触，记忆就会慢慢复苏，学起来也事半功倍，再加上我异常的努力，即便拿不到高分。考个一中，仍有信心。 　　“考个一中有什么了不起的，学费我是不会借的，一毛你都别幻想！”堂婶仿佛抓住了拿捏我的命门，冷漠地说道。 　　我平静地回：“堂婶你放心，我不会问你借钱。” 　　说完，瞥了一眼毛富贵，果然他立即跳脚，大声撇清干系：“老子这里也没有！” 　　我毫不意外，“哦，我也没打算问你要，学费我会自己搞定。” 　　“少在那说大话。”堂婶表示嗤之以鼻。 　　毛富贵却说：“行，你要能弄到学费，那是你本事，只要能解决学费问题，你就去读。你要弄不到，还得去城里洗头。” 　　我笑了笑。 　　要的就是他这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