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1

“嘿！前面那个华西族人，停一下！”

水彻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而止住脚步，他摇晃着双肩，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。

站在一侧的赫米塔率先转身，他早已走到那两个女孩跟前，主动打招呼道：

“你好，请问你们是？”

“你当然不认识我，但我认识他！”

短发女孩大方地回应了赫米塔并大步流星地向水彻走去。

她缓缓勾起嘴角，说不尽的喜悦鲜明地刻在脸上：

“又见面了！既然那么有缘，你就留个名字吧？”

她身侧紧跟着另一个女孩，看着那女孩的模样，水彻的脑海中一下子抖出了昨日刚进校门的那段记忆：她的红发让人眼前一亮，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特别醒目，比这红发更强势的是她那高贵、冷艳的气质，似乎她血液里天生就带有傲慢的基因——她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。

“我叫水彻·凡，他叫赫米塔·儒勒。”水彻的表情与语气都是如此平淡，整个人看上去是如此无趣乏味。

“我叫费思·琼，她是我的朋友娜迦……”费思放缓语速，她的眼珠子向上翻，努力地回忆道，“娜迦……塔日……维多……”

红发女孩轻叹了一声，随之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爽朗、清脆的声音：

“叫我娜迦就行。”

水彻说了句“你好”后，就像是变成了哑巴，不知该如何开口，他向来觉得与人打交道是一件比登天还困难的事。

赫米塔瞅着水彻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，嘲弄般地对水彻笑了笑，他开口向那两个女孩问道：

“我们是一年A组的学生，你们呢？”

“一年B组，虽然不在同个班，但是——”费思的眼底尽是笑意，她咧开嘴笑道，“但是我们会有机会碰面的，留个手机号码吧！”

“……”水彻呆若木鸡地望着赫米塔。

水彻这一脸呆滞的表情让赫米塔忍不住要敲他的木瓜脑袋，他将无奈压在心底，表情微微僵硬地说道：

“我的手机短号是612342……”赫米塔报上了自己的号码，费思手指飞快地触碰着手机屏幕，存下了赫米塔的手机短号。

“水彻，你的短号呢？”

“我……不常用手机。”水彻轻声道。

“没关系呢，说吧。”费思毫不介意道。

看来费思不像是特立区的人，她的穿着打扮、举手投足跟特立区内的华西族姑娘相差甚远，而且特立区的华西族人禁止使用手机（就算不禁止，华西族人也买不起手机这种高档的电子产品），更别提像费思那样娴熟地使用手机了。

“水彻？”赫米塔扯了扯水彻的衣袖。

“啊，我的手机短号好像是……”水彻挠了挠脑袋，怔怔地说道，“好像是……”

“605127。”

赫米塔似乎看穿了水彻的心思，他一口气地报出了水彻的手机短号。

“呦，不愧是水彻的好朋友啊。”费思嗤笑道。

“我的名字比手机短号还难记。”娜迦紧跟着感叹道。

“不是难记，是我脑子不行。”费思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。

听了这番话后，水彻的神情发生了变化，他的眉毛挤向眉心，嘴角耷拉着，内心胡思乱想道：

“难道费思是变向说我脑子不好使？”

赫米塔似乎读懂了水彻的心思，他伸手戳了戳水彻的眉心，道：

“别皱眉了，千万不要多想。”

“水彻你想到哪儿去了？”费思紧跟一句道。

她这才意识到刚刚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令水彻愁眉不展，看来这个男孩的心思比女孩还来得敏感脆弱。

费思本以为遇到同个民族的人会倍感亲切，甚至是心心相印——两个同城老乡都能一见如故，更何况是身处异国的华西族人呢？

可是，眼前这个华西族男孩的种种举动推翻了她原先的认知，看来与他相同的只是身份证上那三个冰冷、死板的字眼。

节奏欢快、明朗的上课铃就像个和事佬插入这一场僵局，水彻平和地说道：

“上课了。”

“对啊！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了，再见啦！”

费思说完就一把拉着娜迦往仅有几步之遥的教学楼内跑，赫米塔紧跟而上，只有水彻呆立在原地。
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

赫米塔又跑回水彻身边，掐了掐水彻瘦得快没肉的手臂。

“快走吧。”

没等水彻反应过来，赫米塔就拽着他的手、撒腿往教学楼里跑。

在跑步的过程中，水彻不断想着如何面对新同学，奔跑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逐渐放弱，大张的嘴巴贪婪地吸取着空气中的氧气，心脏“噗通噗通”地似乎要顺着喉咙跳出体外——如此飞一般的速度定能赶在老师之前到达教室。

像百米冲刺选手般冲入教室后，水彻和赫米塔同时停下脚步，赫米塔并没有像水彻那样大口大口地喘气，他轻微地调整呼吸，举起右手横扫额头上的汗珠。

望着空无一人的讲台，水彻心里不免庆幸，看来老师还未到教室。

其实老师到与未到都不是重点，重点是方才有个现象令水彻十分在意——在两人快踏入教室时，从教室里传来一片欢声笑语，当他们两个一进教室后，时间像是凝固般，全班鸦雀无声。

这片寂静持续了不到一分钟，之后，教室便向炸开锅似的，新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：

“这是华西族人吗？”

“恶魔的后裔？”

“糟糕，和他对视、要倒霉了！”

水彻早就预料到会这样，为了避免看到同学们嫌弃的表情，他只能高昂着头、眼神聚焦在教室后的黑板报上。

他径直地走到最后一排，挑了个靠墙的位置，赫米塔则坐在他身旁的空位置，还友善地笑着和周围同学打招呼。

“喂！”一个高大健壮的棕发男生走到水彻桌前，挑衅地问道，“听说你们族人崇拜魔鬼？”

这个棕发男孩带着一脸挑衅的表情，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，仿佛随时会出手揍人。

“这是个找事的家伙！”水彻没将这句话说出口，他把头转向墙壁，左手托腮，一言不发。

这副爱理不理的姿态甚是恼人，棕发男孩目露凶光，扯着嗓子抨击道：

“你们华西族人就像蝗虫一样涌进我们国家，真不知道政府怎么想的，竟然把你这只幼虫放了出来——”

“啪！”一声巨响贯彻整个教室，赫米塔抬起双手挥然而下，他的手掌如砖头般重重地落在桌面。他咻地站起身，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牙说道：

“适、可、而、止！”

水彻一脸诧异地看向赫米塔，这是他头一回看到赫米塔发火的样子，水彻知道赫米塔是替他打抱不平，他内心默默地感谢赫米塔，可又有几丝愧疚之情一圈圈绕上他的心扉：赫米塔本是一个活泼外向、喜爱交际的男孩，却因为我的关系而与新同学交恶。无用的我只会连累他同自己一块儿受罪、一块儿受到排挤……

“呦，这是少有的金发美人儿嘛！”那个棕发男生伸出食指想轻轻挑起赫米塔的下巴，赫米塔皱了一下眉头，两眼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蛮横之人，他一把抓起那人的手腕，像捏鸡蛋似的，捏得令那人发出阵阵哀嚎——赫米塔看上去并不健壮，可他的力气出奇得大。

“赫米塔，松手吧。”水彻对赫米塔喊道。

赫米塔似乎没听见，他反而加大了手劲：那个男孩几乎咬破了嘴唇，表情万般痛苦却不愿发出任何声响，他不想在对手面前释放出自己的痛苦。

班上的气氛异常安静，赫米塔赚足了全班同学的目光，可他没有丝毫松手之意，那双紫色的眼眸子中丢尽了温柔，塞进了凶恶。

突然，一句“老师来啦”打破了僵局，凑热闹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
只见一个衣着正式、头发打着摩丝的年轻男子优雅地步入教室，赫米塔瞟了那男人一眼后便立刻甩开眼前这个棕发男孩的手，静静地坐在位子上。男孩白了赫米塔一眼，他一边扭了扭手腕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
水彻无力地向赫米塔笑了笑，赫米塔也用笑容回应水彻，即使他的眼眸中毫无笑意。

“同学们好……”

一阵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教室的每个角落，水彻立即将目光投在新老师身上，讲台前，那名站姿挺立的年轻男子就是水彻的班主任——西蒙·巴特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艺术家的气息，这双纤细、修长的手只要摆在钢琴前，就算还未开始演奏，观众们仿佛便已听到悦耳的琴声。

不知那个老师是否扣上了水彻脑子中的某个记忆点，只见他的嘴巴张成了“O”字型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新老师，惊讶的表情未在脸上停留至一秒后就已切换成无比好奇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这是……我没看错，就是他！

“水彻！”赫米塔轻轻地唤道。

水彻仍然盯着那个男子，不知男子是否察觉到台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灰眼珠正注视着他，他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地避开了水彻的双眼。

“离我们的开学典礼还早，”西蒙露出一副标准微笑，语气缓慢地说道，“现在请每个同学按照学号顺序来做个自我介绍吧！”

水彻的学号刚好排在第一个，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，贸然开口道：

“老师，你还认得我吗？”

疑问的语气还没结束，班上便一片哗然。

“这位同学，我和你都是第一次见面。”西蒙保持微笑道。

“我没有记错！是在特立区……是你……就在四年前……”被焦急绊住的水彻用错乱的语序说道。

“同学，我从未去过特立区。”西蒙顿时收起笑容，严肃的表情显现在脸上，“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言辞。”

“奇怪……”

他明明和记忆中的那个陌生男子长得一模一样：一样的容貌，一样的体型，一样的黑色西服。

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他在刻意隐瞒？或许是他有难言之隐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诉说？

“这人不会是想讨好老师吧？”

“老师根本就不认识他啊！”

“传说中的自作多情？”

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。

看来继续追问只会令自己难堪，还不如下课后找老师私聊。

水彻毫不动摇地站在原地，他的视线直直地穿过众多脑壳，灰眼珠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西蒙，似乎想从西蒙身上找到相关提示。

“同学，请你上讲台来一段自我介绍，可以吗？”西蒙毫不在意水彻那赤裸裸的目光，他对水彻礼貌地笑了笑。

水彻微微低下头，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向讲台，他听见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轻声议论着他。此刻的他真想给自己安装一副智能耳朵，这样就能自动过滤一些带侮辱性的句子，比如“地下老鼠”“恶魔信徒”“长相怪异”等之类的句子。

先不要多想、不要多想、别多想……

水彻深吸一口气，他不自主地望向赫米塔，赫米塔朝他点点头，眼神中流露着无声的鼓励，这缓解了水彻紧张的心情，令水彻倍感舒心。

“我叫水彻·凡，来自特立区的华西族人，我想大家可能对这个民族产生了太深的误会——”

“切——”

部分同学嘘声一片，还有部分同学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水彻皱了皱眉头，他很想立刻走回座位，但这样只会令同学对他印象更差吧！

“很高兴认识大家。”

语毕，水彻便迈开步子，他像是瞬间换了个人似的：这次他昂首挺胸地走下台，他用藐视的眼神横扫那些无礼之人。

一回到座位，水彻就趴在桌子上，他开始怀念在特立区读书的日子：虽然他在特立区也没有朋友，但那里的华西族同学对水彻态度并没有那么恶劣，同学之间互帮互助，平等友爱。只有来自特立区外的教师会在他们面前显示几分优越感，而这个新班主任看起来也并不那么友善，他似乎与水彻刻意地保持距离。

“水彻！”

赫米塔轻轻地叫着水彻的名字。

水彻立刻坐正姿势，只见桌子上多了一团废纸。

“打开看看！”赫米塔压着嗓门说道。

水彻打开被揉成一团的纸条，只见上面写着：

“别理那些疯狗，就当他们在‘汪汪汪’叫吧！”

句末还画了一只抽象、搞怪的狗头，这让水彻差点笑出声。

水彻向赫米塔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，赫米塔以点头微笑回应。

若是能和他成为朋友，或许是人生中的万幸之事吧——两人是否都抱有同样的想法呢？